文/姜向言
“我们太迟接触现代艺术，又太早被现代艺术带来的一系列问题搅扰不安。小至油画，大到整个中国的文艺，都处于“更年期”。你看，传统文学、戏剧、音乐、舞蹈，电影等等，都面临持续变局。小说家要面对网络文学，音乐家要面对流行音乐，电影导演更面对影视业、制片人制度、盗版DVD等等，如果还像从前，脑筋只绕着镜头、用光之类“影像风格”转，你根本弄不到资金，干不成活儿。”
——陈丹青（中国画家）
每当我上网搜索《杨家将》类影视作品的时候，首先跳出来的往往是《忠烈杨家将》这部排名靠前，但是票房确实十分惨淡的所谓大片，光鲜的背后究竟有何玄机呢？
电影《忠烈杨家将》海报
本来我搜索的是1983年版的武打片《杨家将》（聂建国主演)的电影，但经常跳出来的往往是上述这部电影，凭借对传统题材的热爱和好奇，我还是耐着性子，先后欣赏了三遍，经过对比部分具有代表性的同类题材作品，发现影片票房惨淡实在是事出有因，经过总结不外乎以下几个方面：
故事——平铺直叙无高潮
首先是剧情设计，按照原著的故事情节，杨家父子的命运，“大郎替了宋王死，二郎替了赵德芳（八贤王)，三郎马踩如泥，四郎，八郎，流落辽邦。五郎出家当了和尚，六郎，七郎生死未卜（刘兰芳长篇评书《杨家将演义》中的一段话)。”
电影《忠烈杨家将》在剧情上，节选的是“血染金沙滩”一段，主创人员对原著故事进行了大手笔的阉割，将跌宕起伏，惊险曲折的故事情节削减成了一个平铺直叙的“打剧”，并且在故事剧情的设计上，改成了杨家父子以及兄弟八人始终是形影不离，同在一个阵营，和以往其它影视题材包括原著的描述和记录相去甚远。就连杨令公李陵碑殉国一场，也是为了鬼谷先生给自己托梦，暗示自己“老羊不死，小羊也活不了”，尊重鬼谷先生在梦中的提示，为了不拖累几个儿子而舍生取义，最后杨七郎背着老令公的尸体拼死一搏，颇有赵子龙单骑救阿斗的意味。而不是在苏武庙被金兵围困，最后寡不敌众，不愿受辱而自杀殉国。杨七郎也没有被潘仁美的乱箭射死，而是侥幸获胜，杀出重围，返回故土，这个结尾同82版的山西台拍的三集连续剧杨家将很相似。此外，并没有交代杨四郎、杨五郎的结局，仅仅用一个失踪的理由就搪塞了观众，虎头蛇尾的剧情，实在是差强人意。
电影《忠烈杨家将》主要人物群像
影片尽管塑造了一系列人物，但是由于剧情过于平淡，纵然有十余个主要人物，但单一的剧情给人的感觉有两三个人就够了，根本没有给更多的人表演的机会，甚至于从外型上都很难区分谁是谁。
尽管全剧贯穿多次打斗，看上去似乎很热闹、血腥，借以渲染战争的残酷。在演员阵容上，貌似强大，网罗了不少明星如郑少秋、徐帆、邵兵、梁家仁、和一众奶油小生，但由于偶像剧缺乏历史正剧、特别是战争题材特有的壮观场面和家国情怀（如1983版武打片《杨家将》、以及《赤壁》等），再加上偶像剧表现力的局限性，不足以支撑宏篇巨制的历史战争剧，确切的说电影《忠烈杨家将》，是历史正据的题材框架，偶像剧的阵容，玄幻剧的制作手法，其中不乏玄幻题材的特效的大量运用，尽管现代电影制作手段运用了不少，看得人眼花缭乱，但最终由于投入力度不够，缺乏壮观的战争场面，再加上大都是中、近景分割镜头拍摄，缺乏长焦全景镜头的表现，画面风格过于单一，表现手法的苍白和内涵的匮乏，效果可谓是乏善可陈，在表现力上就失败了。
中港合拍古装武打片《杨家将》海报（1984年上映）
人物——千人一面难分辨
除了故事，电影《忠烈杨家将》的另一个缺憾就是在人物的塑造上。古装题材特别是《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红楼梦》这样的影视作品，塑造人物是必不可少的创作手段。用电影创作的行家话说，“电影以讲故事为主，电视剧以塑造人物为主”，在这一点上，电影《忠烈杨家将》采取的手法是，人物服装造型整齐画一，千篇一律，过于公式化、程式化。用网友的评价，就是全部主要人物都是一副面孔，一个表情，除了长相略有区别，很难分辨谁是谁。事实上不论是前几年播出的《精忠岳飞》、还是近些年上线的《抗倭英雄戚继光》，都患有这个通病。甚至于央视版《水浒传》也没有跳出这个框架。细心的观众可能还会记得，在央视版《水浒传》中，无论是官兵还是水泊梁山的主将如豹子头林冲、玉麒麟卢俊义、小李广花荣、双鞭呼延灼、以及金枪手徐宁等，甚至于包括方腊及他手下的大将庞万春，他们的头盔样式都是一模一样的，这是违背最起码的历史常识的。而实际情况是，古代的军队除了士兵的服装整齐划一之外，主将和副将、包括主帅的服装，特别是头盔都是各具特色，不可能一模一样。作为电影制作团队的一份子，服装部门也许是为制片部门节约成本，也许是美术老师想要加入一些自己的东西，当然包括思想以及审美观，但是由于个人素养的限制，这种手法成效其实并不见好。
电影《忠烈杨家将》海报（于波饰杨二郎)
还有一点，电影《忠烈杨家将》和前些年曾经播出的并且饱受诟病的电视连续剧《杨门虎将》，在人物造型上貌似同一个版本。除了人物的服装相近之外，就是人物的造型都如出一辙，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主要人物除了杨令公外，杨家七兄弟都不戴头盔，也许这样更能突出偶像剧主要人物的帅气、阳刚？稍微有点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违背最起码的创作规律的。不仅仅是内地剧，港台剧也同样有这个毛病，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刘家辉版的《五郎八卦棍》。说电影《忠烈杨家将》的人物造型借鉴了上述作品也不为过。模仿不是毛病，创意也要有的放矢，但是一个颠簸不破的原则就是一定要尊重历史。如果说《忠烈杨家将》是刘家辉版《五郎八卦棍》的翻拍版也不冤枉，只不过后者把金沙滩一战用故事片场景来表现，而没有用虚拟舞台场景表现。
电影《忠烈杨家将》海报（李晨饰杨四郎）
在剧情设计上，山西电视台82版三集电视连续剧《杨家将》比较忠实于原著，并且略有改动，上映当年可谓万人空巷。后来又重拍的比起之前的原版就差了很多，风格和央视版《水浒传》差不多，但是尽管如此，其在同类题材当中也算是佼佼者了。
桥段——拾人牙慧无创意
电影《忠烈杨家将》的编剧还炮制出了一个花甲之年的老夫妻在一起调情的桥段，当佘太君深情的给杨令公戴上头盔的一刹那，男一号郑少秋顺势抱起鹤发童颜的佘赛花（徐帆饰)，一个华丽转身的动作，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分明是大多数古装偶像剧中常用的桥段，丝毫没有新鲜感。一对花甲之年的老人还像当代的年轻人一样调情，总让人感觉到怪怪的。
中港合拍古装武打片《杨家将》剧照（施长金饰杨业）
中港合拍古装武打片《杨家将》剧照（施长金饰杨业）
”关于七子去六子回”一节，电影还幻化出了一个“鬼谷先生”（暗喻“鬼谷子”，编剧让这位春秋战国时期著名的军事家穿越了)，遵从他的一段签语，试图制造一个悬念，为影片增色。其实这一桥段在85版电视连续剧《杨家将》（梁朝伟饰杨七郎)中已有表现，同样的桥段早在83版《五郎八卦棍》（刘家辉饰杨五郎)就已经出现过，只不过在这里安排在了影片的开头。所以这个桥段在影片中出现，称其是拾人牙慧恰如其分。影视创作要遵循“人无我有，人有我高”的原则，否则的话是写不出好剧本的。“剧本好，拍好正常，剧本不好，拍好不可能”，在这一点上，《忠烈杨家将》也犯了大忌，剧本没写好，任凭导演使出浑身解术，也是无力回天。
山西电视台三集电视剧《杨家将》剧照（1982年）
山西电视台三集电视剧《杨家将》剧照（1982年）
服化道——别出心裁悖常理
按照古装片的常理，众所周知，杨家兄弟用的兵器，除了杨五郎用的是开山斧之外，全部都是清一色的杨家枪，“杨家枪法”更是天下闻名。但是《忠烈杨家将》中，主要演员的兵器打破常规，例如于波扮演的杨二郎用的是“屠龙刀”，李晨扮演的杨四郎用的是戚继光发明的“倭刀”，看上去非常的奇怪。尽管男一号郑伊健用的是长枪，但是枪缨却是白色的，但凡长枪莫不如此。包括杨令公头盔上的缨也是白色的，这两点同新版的《三国》（陈建斌饰曹操、于荣光饰关羽)相若。
电影《忠烈杨家将》剧照（郑少秋饰杨令公）
演员的装束上，以杨家兄弟七人为例，每个人脖子上的围巾看上去更像是侠客，而不是宋代武将肩上的长披风。这种似曾相识的灰色围脖更像是西域片中的“响马”装束。表面上看上去很酷，但是观众看的是剧，而不是演员。就像是黄晓明扮演的岳飞被人称为“黄岳飞”，虽然服装漂亮，扮相帅酷，但是演员演的还是他自己，而不是剧中的人物。这一点是《忠烈杨家将》的又一个硬伤，可以说《忠烈杨家将》完全是主创、编剧的即兴之作，根本就没有经过精雕细琢，所以说票房惨淡是必然的。
中港合拍古装武打故事片《杨家将》剧照（1984年上映）
中港合拍古装武打故事片《杨家将》剧照（聂建国饰杨五郎）
中港合拍古装武打故事片《杨家将》剧照（杨守林饰杨七郎）
宣发包装——立体宣传大手笔
对于《忠烈杨家将》票房不佳的现状，资深电影人朱玉卿分析主要是由宣发没做好、题材受限、与观众的观影心理有差距等因素导致。
对于上述观点，笔者并不苟同。
不得不承认，《忠烈杨家将》在宣发上下的力气不亚于拍摄制作， 就连层出不穷的海报也是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几可与《精忠岳飞》媲美。但是尽管在宣发上下了很大的力气，包括财力，人力和物力，但是由于电影的含金量所限，实在是没有给观众期待的东西。作为商业片，要具备当代电影的所有积极元素，由于原创上的缺陷，尽管制片部门花了很大力气打造演员的阵容，但由于剧本内涵的空乏，打造不出让观众满意的作品，甚至于可以说实际制作出来的作品，配不上后期的宣发所付出的投入，制作精美的海报只能让观众、追星影迷眼前一亮，实际上给不了他们期待的观影体验。宣发上花费的力气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总体来说《忠烈杨家将》给人的感觉就是买到了一本装帧漂亮的杂志，但是内容却让人大失所望，其效果宛如看了一部二十分钟的网剧而已。
票房惨淡——江河日下可逆转
在今天的社会环境下，观众不再片面追求视听奇观的大片，那些能和当前主流观众生活高度关联、有交集的影片将更受欢迎。这也是为什么《北京遇上西雅图》、《分手合约》等中小成本影片能获得票房成功的原因之一。”
从电影的拍摄周期上来讲，丝毫不逊于90年代之前的电影拍摄周期，符合艺术创作的规律。本片从2010年的下半年就开始策划，到2013年投放市场，拍摄的时间是长了一点，但是市场的变化也不可能在两三年时间内就会峰回路转，从而使花费重金打造的大片变成昨日黄花。因此说由于拍摄周期延长，市场变化太大，这也说不过去，因为毕竟不是时效片。
然而，实际情况的确是让这部号称拥有史无前例的演员阵容的大片，上映两周后票房仅有5600万元，投资高达1.7亿元，这样的票房成绩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票房惨淡，口碑亦失利，该片目前在豆瓣上评分只有6.1，这样的结局有很多人喊冤，事实到底如何？
香港版《杨家将》电视剧海报（1985年上映）
其实，关于电影的票房不仅仅是《《忠烈杨家将》如此惨淡，很多投入重金打造的所谓大片概莫能外，这是由互联网时代的市场分流以及短视频的崛起导致的，快餐文化让人们在紧张的生活节奏中更钟情于短视频快餐文化所带来的感官刺激和快感。今天的社会从60年代，80年代以纸媒体为主的传统传媒环境有着天壤之别，那时候不要说是彩色电视就是黑白电视，也没有几家有，90年代中期台式电脑走进了网吧、电子游戏厅，再后来液晶电脑也走进了千家万户，两千年代以后，平板电脑、智能手机时代来临了，这个时候人们再也不会为了在工作之余去看一场大片，为一票难求而大伤脑筋。平板电脑、智能手机、老年看戏机、收音机（蓝牙音箱)司空见惯，短视频的崛起，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人们将更多的业余时间转向短视频、网剧等相关自媒体。靠一本小人书、一场电影兴奋十天半个月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这也是中国电影的宿命，《忠烈杨家将》当然也不例外。
在今天，各大影院、影城中上座的主体变成了新生代90后和2000后，看一场电影仅仅成为了青年人休闲交友的一种方式，而非文化生活的全部。而中老年人除了看电视之外，更多的人则参与到全民健身运动中去，日益崛起的广场舞团和暴走团、徒步队、秧歌队就是例证，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电影票房惨淡也就见怪不怪了。但这并不是说电影在今天就没有市场，这就需要广大的电影工作者更加努力的工作，用心打造更优秀的影片，以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文化需求。电影创作如此，歌坛亦然，刀郎的新歌《罗刹海市》的播放量就是最好的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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