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传》是我国民间流传已久的神话传说,在国内家喻户晓。
1980年,由导演傅超武,田汉编剧,李炳淑主演的戏曲电影《白蛇传》,引起全国观片热潮,观众总人数达到7亿人次。创下建国后戏曲片上座率的最高纪录,比一致公认为最多的越剧戏曲艺术片《红楼梦》的观众总数还多得多。

这个仙履奇缘的爱情故事,小时候妈妈带着我在电影院看的,第一次感受到了电影的神奇,堪为百看不厌。

据说,京剧《白蛇传》,拍过几版电影版本,若论传播度最高,当属李炳淑这版,它不仅伴随电影走进千家万户,而且也通过画册、招贴、小人书等等传播到四方。

1942年出生的李炳淑,演过革命现代戏《龙江颂》江水英一角,导演启用的理由是李炳淑年轻,扮相漂亮——其实已经不年轻了,38岁的她获得了饰演电影戏曲艺术片《白蛇传》主角的千载难逢的良机。摄制成功后,上海电影制片厂对这部传统戏并没抱多少叫座的希望,只是对拍摄计划中的题材,作些比例上的调整而已。万万想不到,影片公映后,在全国引起了极其强烈的反响——这部影片成为几代人的记忆,以及很多观众的京剧启蒙。命运之神的光环,在李炳淑头顶熠熠闪光!

电影最吸引我的就是它特技的运用,非常成功(白素贞和小青从峨眉山飞到江南、用山体崩裂,突出遥远年代的神话色彩,使故事不仅真实可信,又优美和谐。)

那时小孩子都不喜欢看京剧,但看到深居峨眉仙山千余载的白蛇、青蛇,神奇,灵活地飞腾出来——童年最美丽的记忆,那时童话般的电影,只有在戏剧里才可以看的爽快!
那时候我才10岁。

这不是我人生第一次看的电影,但在这个电影版京剧的片头,两条蛇在云中蓦然变身,出现两个美丽的仙女,这个仙蛇出山镜头比新白娘子传奇那个镜头好看多了,这么多年来,我最爱看这个开头!

这是最早最好的京剧神仙剧了吧——很少野外取景,基本都是在舞台!用大长臂吊车吊着转圈拍,以前的特效真的是仙气飘飘。
神仙就该是这样!

她们还驾彩云呢,神仙驾彩云神话故事中,神仙具有超自然的力量,这是神话故事的鲜明特点,也是神话创作的主要手段——能上天,能入地,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飞天遁地,腾云驾雾。
第一次看,真激发想象,相当惊人,也很震撼。

白蛇青蛇出了峨眉山,就直奔西湖去了。影片实地取景的旖旎风光,有一种把很美的山水画做成了3D效果图的感觉,改变了很多空间和时间,很新颖。

她们是羡慕人间幸福自由的生活,双双化为美丽少女,来到离峨眉山数千里之遥的西子湖畔吧?
不来人间,怎知春色如许……

桃红柳绿的春色,男男女女的游人,使她们赞叹不已,流连忘返。
唱词写的通俗易懂,游湖一句"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将整个人都带入到料峭春寒的湖光山色之间。

镜头很雅,清淡而美。摄影光线画面的设计,美工布景色彩的调配,都干净剔透,给观众一种美的享受,如饮香茗,清淡而芬芳。

李炳淑的流派当属比较正统的梅派,风格又甜又亮,爽心悦目,心水到不行,很符合白娘子的超凡脱俗之气,听着华丽精致,又温暖舒服。
不仅唱腔国粹,李炳淑的一些固定动作、走位和亮相,都蛮新鲜,唯美而精彩。
从现代戏走入传统戏,已经38岁的李炳淑,扮相确实俊美——她没有化浓妆,本尊真的很好看!

白蛇下山游西湖,偶遇许仙。看许仙长得好看,又观察了他的言行,认为这个人可靠,这才动了要嫁给许仙的念头。
这版白娘子不是为了报恩,纯是一见钟情……国师田汉编剧,少了白素贞报恩这个前提,就成了男女邂逅,很颜值党,只能说是思凡了。

许仙本为少年,可出场戴的那帽子,一看就是老生,什么儒雅英俊也谈不上了。千年蛇精白素贞,一再强调他的翩翩风度,其实应该是他的忠厚神态吸引了白素贞。

他们的结合完全是闪电式的——上一秒还是"贵庚多少",下一秒就"送入洞房"了。剧情进展太快。
但是此事本来无关什么前因后果,就是单纯的自由恋爱,追求自己的爱情和幸福。事实上,最开始的民间传说就应该是这样的,说白了就是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何必要掺和上什么报恩之类的前提呢?互生爱慕而成亲,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成婚之后,他们迁居镇江,开设保和堂药店行医治病,深受邻里八方尊敬爱戴,虽为蛇精,她们并没有做出任何越界的事。
但是我们的神话故事,爱情大多没好结果,天仙配,牛郎织女,白蛇传,都有恶人拆散。
这部电影中的法海,出场就是恶僧,美满的姻缘为他所不容,使得这段爱情平添太多曲折和磨难。

许仙总体反应还好,一开始就坚决拒绝了法海。但是转眼端午节到了,他执拗地劝妻子饮酒,非喝不可的那种。如果说,他并不知道妻子是蛇,不能碰雄黄,而且古代酒淡,没有损伤胎儿的说法。但是之前法海明明已经清楚提醒过他了——剧本减去了许仙心理犹豫的部分,此刻他的举动,就显得情感不坚定,明显是不信任妻子,按照法海说的来做了。

许仙劝酒这段,从小青的视角望过去,两个演员的服装、妆容、身段动作、唱腔和背景的布置,都充满着东方美学的意境,拍得古香古色、很有韵味。


剧本省略了许仙的心理斗争,但对白娘子的内心挣扎展开得很充分——怕喝雄黄酒,又怕丈夫起疑,伤了夫妻情分。最终还是不愿扫了丈夫的兴,冒险饮酒……剧情每一步都表达得很细腻。


能惹不能担的许仙,看见白娘子现出原形,一下子就晕过去。
——咦,你不要一心要知道结果吗?怎么又接受不了啦。弄这一出子,还得白娘子替你收拾残局。还算个男子汉吗?

昆仑仙山盗灵芝仙草,实景与特技的组合拍摄,相当精彩与出新。远远望去,他们不像打仗,倒更像在进行一场舞蹈。
京剧里的"舞",是指武打和一些身段、造型而言。"盗草"这折开打戏,总体来说,富有戏剧性的真实感——演员表演刀枪相击或投枪踢枪,都险而真,险而美,险而信。

白娘子和鹤童鹿童两个打斗,都占上风,其实没那么轻松——就是因为白素贞明知不敌守山神将,还冒死前去盗仙草,才更凸显出她对许仙的情之坚与爱之深,重情重义。

李炳淑盗草这段的下腰,是真功夫!
她若直接用手从崖壁摘下灵芝,那表演就过于简单了,而李炳淑电影中下腰口衔灵芝的处理就非常好——难怪她在传记里说拍这个电影很累。

从观赏性的角度来说,武戏的难度技巧越高、演员完成得越好,戏就越好看。这样的演出固然好看,可更要考虑到演员的技艺水平——功夫不到,硬要这样演,是会出人命的。

最终白素贞能成功盗走灵芝,还是大仙动了恻隐之心放走白素贞——又何尝不是被情义所感动呢?原先拼死也要拦住白娘子的鹿鹤仙童也说了,“修仙若修的无情无觉,也非正道”。他们都被白素贞折服了——蛇比人更有情义!

白娘子激动万分地擎着极品仙草返回了,想起小时候因为看《白蛇传》印象太深,以致于如今看见灵芝,都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白素贞治好了丈夫的病,人家夫妻和睦,法海居然又来捣乱——这法海真不是个东西,越看越讨厌。他千方百计强行拆散这对夫妻,离间夫妻感情——正邪对比通过反叛佛教进行,剧本也挺大胆的。

他欺骗许仙,说白蛇要吃他,许仙听之不信,被法海囚禁。


冲突越来越尖锐,许仙一去不归,白素贞携小青赶来,谴责法海不义。青白二人到金山寺要人穿的两套服装相当不错。童年印象里,这段特技也很炫。

金山寺门口的对峙。
怒气冲天,小青的唱词:
“我呸。人家你情我愿,碍了谁人的眼,关了哪佛的事,逆了哪里的天!”
若真用白话文、普通话念出来,就少了许多的韵味,就得是戏腔念白,才能出气势。



白素贞则不然,在修炼爱情之余,她尽展蛇相,面对冲突后,总不自主流露出一种圆融的媚态——起初觉得白蛇窝囊,其实这是小青不及的地方。

这版的法海毫无人情味,他明知蛇非人类,自有去处,非要秉承天理执法的嘴脸,实则不过维护一份虚妄的尊严。

水漫金山的特效很精彩,水面上升,逼近山门,和结尾的镇压雷峰塔,都很有视觉冲击力——不过白蛇终究是妖,水漫金山也使得多少生灵涂炭。


水漫金山寺的打斗设计也实在是好。“水斗”真的拍出了水下的感觉。盗蚌壳精什么的海底生物演的精彩,有趣。

小青的打戏好赞!

白素贞终因怀孕体力不支,且寡不敌众,退出了金山寺。

接着就到了断桥重逢那一场——其实游湖、结亲、酒变、盗草、水斗、断桥,场场精彩,唯断桥的情感悲欢最为细腻动人,情节也很感人,比白蛇传情高明不少。

断桥重逢,先和小青重逢,白蛇回头的刹那,泪水就流了出来。

"猛回头避雨处风景依然"!
白素贞和小青来到断桥,故地重现,触景生情,感慨万分。

许仙挣脱枷锁也逃至断桥。小青盛怒之下欲杀许仙,白蛇慌忙去拦。
这是三人对峙的经典造型——小青干脆,白蛇痴情,许仙则懦弱。

白素贞怨爱交织,诉说许仙负心背盟。
白素贞与许仙,由相识、结亲、酒恋、释疑、断桥到合钵,由于情节的变化,感情也必然波动、起伏,电影在处理上力求展示出人物的心情,将感情处理得有层次,有分寸。

你妻不是凡间女",你忍心将我伤"一段,处理得幽怨凄婉,悲剧色彩更加浓郁。
初下山美景尽览,初识你心起波澜,纵对你恩情非浅,奈何我终是异端。
体会也越来越深——有多少人真能做到,相识便是美好呢?

许仙惭愧莫及,对天发誓不变心。但在我观来,这个人物就像工具人,没有什么真情实感。

夫妻言归于好这段,我看着还是太墨迹了……白蛇不屈不饶地百转千回,其实小青才是最看得开——最后怎么样,还是以小青为主角新编了吧!

白蛇许仙返回红楼,生下娇儿,对镜梳妆,许仙为白素贞戴上绒花,夫妻对镜相视而笑,无比恩爱幸福——这幅年画甚至比电影还经典。
换上普通家居服装的白素贞,又端庄,又美丽,又贤淑——多么重情重义的贤妻良母蛇啊!
李炳淑老师才是真正的白娘子!
非李炳淑的白娘子无人可超越!

许仙变得越来越好,分界点大约就是田汉版京剧。不过现代一些影视剧对许仙美化得过犹不及了,压过了白素贞的风头,叫许仙传尚可。

法海并不就此罢休,去梵宫借取金钵一件,招唤天神——实在厉害了,前来捉拿白素贞。

危急时刻,白素贞令小青逃回峨眉山——以期报仇。
小青随即腾云飞走。云海渺茫,依旧是很美的特技。


眼前只剩白素贞与许仙父子生死离别,悲痛欲绝,李炳淑一步一回头,声泪俱下,她饰演的这个神话传说人物一一美丽、坚贞、善良的白娘子,真是深深打动了亿万人的心。白蛇传的传说也从《警世通言》的坏妖怪,渐渐变成了追求爱情的蛇仙,一直经久不衰。

白素贞这次没有哀求法海,而是和丈夫一起,对恶僧怒目而视,夫妻同仇敌忾。
什么叫妇女追求自由幸福,什么叫不可征服的意志,以及什么叫不屈不挠的斗争——这段仙侣爱情传奇,在新中国成立后,真是和时代精神相呼应,颇具现代意味。这个母题真的做到了跟着时代行走!

白素贞被金钵吸走——这电影别看拍得早,但特效方面感觉比杨洁86版西游记还强。

雷锋塔下压白素贞。真是太熟悉的情节!电影手法的运用,比在戏台上二椅一桌来的丰富精彩。三星给布景和田汉的本子!

演员表演基本按照戏曲舞台的模式,而叙事则符合电影的规律——结尾的设定令人惊喜:冬去春来,小青练成了三昧神火。

小青直接找法海报仇,把法海烧了个半死,然后法海被螃蟹精吞进了肚子里——这也对应了江南传说螃蟹肚子里有法海。
作为小朋友的我喜欢片尾那个"大螃蟹吃法海"的戏,痛恨多管闲事的法海。看到那个定格动画的大螃蟹像山一样从画面底部升起来时,真是 High 得不得了。

方小亚的小青实在是帅。真棒!最后的复仇,英姿飒爽啊!

小青修炼升级,放火倒塔,大快人心,但并没有请来神将,率众营救白蛇,而是单枪匹马,烧毁雷峰塔,这是剧情唯一不具有人民性的地方。

但不管怎样,烧毁了雷峰塔解救了白素贞,这结局比新白娘子的结局解气。
故事上在爱情线之外也完整、深入地呈现了小青和白蛇的姐妹情。
一切还得靠小青!
正所谓是断桥一见误终生,身付薄情心不恨。法海禅师不懂爱,夫妻不比姐妹情。

许仙一家团圆,亲人喜极落泪……符合一般中国观众的欣赏习惯和价值取向,这样的故事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我是以纯正朴实的"普通"观众心态看完全片,被白娘子和许仙的爱情所感染,过了四十多年,我又在电脑中看到了这部片子,它再一次把我给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