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即将35岁“退休”的程序员。平日里，我的世界被两个矩形框占据：一是显示屏，另一是程序逻辑。在这两块“玻璃”之间，我编写代码、修补漏洞，如同电影里无休止地填补矩阵的漏洞。然而，直到上周末，我重新打开了那部曾无数次在大学寝室通宵观看的黑白浓重科幻片——《黑客帝国》（The Matrix），才猛然意识：我，真的不再年轻了。
那天夜里，电脑屏幕没有映出IDE的代码界面，而是反射出我苍白的面容和影片里滚动的绿色字符雨。20年前，我与室友们蜷坐在被褥堆里，看着尼奥被蓝药丸和红药丸的抉择弄得目瞪口呆，我们在讨论“如果真像电影里说的，我们的世界全是假象，那我们算不算真正活着？”如今，真实的我早已被Bug、KPI、Version 1.0、Version 2.0、上线、回滚、加班……填得满满当当，哪还有精力怀疑世界的本质？
重新看片头，地铁穿梭在隧道中，仿佛透出现实与虚拟的缝隙。我的第一反应竟是：这列旧地铁看得出年代久远，和现在我们坐的刷脸付费地铁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了。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不再年轻。
大学那几年，我迷恋黑客帝国里的“思考先于行动”，替换掉“社会工程学”，把“子弹时间”当成学习算法必备的灵感源泉。曾经我以为，程序员就该像尼奥一样，用一行行代码去挑衅世界的规则，用一个个函数去撕裂命运的帷幕。然而，现实里的代码往往是复制粘贴、加班改bug、加班下代码、加班写文档。曾经的我们，把“永不满足”的信条戴在头上，如今却因为腰酸背痛不得不在健身房里练下腰椎。
回想起第一次在电影院看《黑客帝国》的情景——那是2000年的暑假，我和几个死党打着七折学生票买了爆米花，憋在最后排，眼睛瞪得大大的，被片中那句“你真的以为自己活在真实的世界吗？”惊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放映结束后，我们一路走出影城，嘶哑地讨论到半夜街头，仿佛握住了揭开世界面纱的钥匙。可现在，我却常常连电影都没空去看一整场，打开流媒体，往往十分钟后就因工作邮件催促而中断。连追剧都要预约好时间，这种日程安排，哪有什么“活在当下”？
我记得尼奥第一次见到“白兔子”，好奇之余毅然追随；而我，每次想报名马拉松或学习一个新语言，总会被“太忙”“没时间”“先做完项目再说”这些借口拦住。晚上十二点，按了无数次“下次再说吧”的按钮，结果好像永远也等不到“有空那天”。我活得那么像一个老程序，版本更新永远在修复缺陷，永远没有重大迭代。
重温电影时，我忍不住在笔记本上记下一行：“你准备好重启了吗？” 可现实里的我，还没来得及手动重启自己，就已被工作流程安排到凌晨两点。冷风从阳台吹进来，我把厚厚的外套裹紧，才意识到：过去那股敢于“摔出矩阵”、跳出舒适圈的勇气，已经随着加班餐和凌晨加班车，渐行渐远。
当然，年纪大了，也并非全无好处。电影里，尼奥学会了子弹时间后，打败了无数个史密斯；而我，学会了用快捷键和脚本自动化工作后，也提高了效率，偶尔能在中午准时跑步，身体也稍微恢复了一点。但效率和健康，并不是年轻时那种天真无畏的昂扬，而是一种疲惫后艰难的平衡，我得不断在健康和工作间做出选择。而这些拧巴和彷徨，恰恰昭示着我已不再年轻。
电影后半部分，尼奥为了救莫菲斯，再次被“重启”成救世主。我却早已没有“救世”的激情，只盼望有一次代码能一编即过，有一次聚会能像当年那样毫无顾虑地通宵看影评。可惜再美好的回忆，如同红药丸与蓝药丸的选择，一旦吞下就永难回头。我只能拿着记忆里的勇气，去面对堆积如山的邮件和无尽的PR。
写到这里，我忽然明白：真正证明我不再年轻的，不是一部电影，而是我对电影的感受——从惊心动魄的震撼，到如今的感慨与唏嘘。这种心境的变化，胜过任何皱纹，也比任何白发更能说明问题。
也许，某天我会像电影里尼奥那样，学会在代码的矩阵中纵横，也许我会在下一个人生节点，重新获得冲破桎梏的能力。但今天，我在屏幕前写下这段文字，心里既怀念当年的激昂，也接受如今的自己。三十岁的我，带着对未来的期待，却已清楚地知道：那些曾让我们沸腾的激情，终究会在忙碌中被磨平；那些曾让我们畅想的未来，也要靠更多的坚守与选择，才能一步步走到眼前。
若要证明我不再年轻，就请让我再一次对你说那句台词：“拿红药丸。”可惜现实里，红药丸只是电影里的道具，而我唯一能吃下的，只有一行行等待上线的代码。
可即便如此，程序员的小世界里，也仍有“打破规则”的可能。只要偶尔给自己按下“暂停键”，哪怕短短三十分钟，去看场电影、去散步、去和朋友畅聊，我想，即便不再年轻，也能在平凡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抹反叛与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