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亲第九年,沈临川爱上一金陵女子,执意要与我退婚。
我远赴玉京,他却将我拒之门外。
只是丢给我一封太子选妃宴的请帖。
数年后,我同他再见。
我是即将封后的太子妃,他是主持封后典礼的礼部侍郎。
见我第一眼时,他怔在原地,几乎失了魂魄。
「我不知你是阿月。」
阿月,便是数年前金陵雪夜,将他救下的女子。
也是他这些年一直都在苦苦寻觅的心上人。
他悔恨交加地攥住我的袖子。
「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
我不着痕迹地松开他的手。
「侯爷,君臣有别。」
「请你自重。」

1
我自小便知道,我未来是要做平北侯世子沈临川的夫人的。
这桩婚事,是爹用命换来的。
他在战场上为平北侯沈舟挡下了带着血的毒箭。
三日后,毒入骨髓。
沈舟含着泪,亲笔写下我同他的嫡长子沈临川的婚书,又答应会好生看顾母亲和林府。
他才安心地离去。
爹走了以后,娘生了重病,不久便郁郁而终。
她抓着我的手,泪眼婆娑地嘱咐我:
「阿雪,无论你受了什么委屈,都要好好照顾自己。」
「只消等到你及笄那年,嫁入平北侯府,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自那时起,我开始以为,我会在及笄这年嫁给沈临川。
他会救我出泥潭,予我新生。
纵使我成了孤女,孑然一人。
寄养在二叔和二婶家,受尽磋磨与风霜。
我都不曾有过自弃之意。
二婶想将我养坏,不肯送我去女学。
我便尾随两位堂妹前往,缩在墙角听夫子讲课。
直到她发觉了我,将我领入学堂中。
查考我的资质,破格免束脩将我收为学生。
我年年夺得姑苏女学的魁首。
更是趁着无人时,暗自苦练琴棋书画。
连婶娘掌管中馈的账本册子,我也偷偷琢磨。
只为了同沈临川相配。
十三岁那年,我厚着脸皮开始给沈临川写信。
一月一封。
信中所写,均是我近来所思所想,所做何事。
一年后,他第一次回了我的信。
虽只有简短的几句问安。
我却高兴地将信举起来,转起了圈。
后来的他,虽鲜少再回过我的信。
却让我觉得,这一生是有指望的。
我日思夜想,日盼夜盼,盼着及笄那一天。
却不曾想,盼到的是他的退婚书。
2
他不知,这桩婚约对我有多重要。
我爹娘早逝,只是一名寄人篱下的孤女。
失去了这桩婚事,等于失去了我的全部。
沈临川不在意这些。
他只是用他的字迹在纸上冷漠地告诉我,他爱上了一位金陵女子。
「舟曾发过誓,此生只娶一位挚爱为妻。」
「旧时婚约,林姑娘便当儿戏作罢了吧。」
儿戏。
怎么会是儿戏?
这么多年,他几乎是支撑着我的唯一指望。
我熬了几个夜,红着眼,给他写下数千字的陈情书,托人给他快马加鞭寄去。
哀求他不要与我退婚。
我无依无靠。
被堂堂侯府退了婚,名声毁弃,又没有父母撑腰。
二婶从前尚且会看在这桩婚约的份上,给我几分好脸色。
可今后呢?
想到此处,我的手腕颤抖起来。
一字一句地写下:
「若你心悦她,我做妾也没关系的。」
我的泪滴打湿了信纸。
「沈临川,求你不要与我退婚......」
他大约是没看。
抑或是,看了也没放在心上。
老平北侯也在早几年前作古。
平北侯府早已是他当家,没人能拦着他。
总之,几日后,平北侯府正式来了人,宣布了退婚之事。
那日,二叔和二婶气势汹汹地踢开了我的房门。
二婶冷笑道:
「原指望着你去玉京做了侯夫人,能看顾林府几分,才收养了你。」
「现在瞧着,你是一点用都没有了,还遭了退婚,坏了名声。」
她冷漠地盯着我。
「未免连累你两个妹妹的婚事,送你去青云寺出家吧。」
我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我常在闺阁之中,却也听闻。
姑苏城中但凡有点权势的人家,向来都会将犯了错的女眷以「出家」之名送去青云寺。
等到风声一过,便托了寺中的人,一杯毒酒将她们送走。
每年青云寺的后山,都会扔出去许多草席裹着的尸体。
他们哪里是要我去出家。
他们是恨我被退婚,连累了林府的名声,要逼我去死!
3
我膝行跪在二叔跟前,哭着求他。
却被他下令押去祠堂。
他们将我关在祠堂中,饿了两日两夜。
待到我已经没了反抗之力时。
他们将我五花大绑,送上了去青云寺的马车。
两个堂妹林莲和林兰来送我。
她们对着我刻薄地笑。
「姐姐,你一路走好吧。」
「以后若是得了空,我们会去青云寺瞧你的。」
林兰一边笑,一边不经意地抬起手腕。
腕间戴着一串上好的珊瑚手串。
我的指甲狠狠嵌入手掌中。
若我没记错,平北侯府来退婚时,为表歉意。
送了许多奇珍异宝。
她手上的这串红珊瑚串,便是其中之一。
我挣扎起来。
她们凭什么?
这样心安理得地得了我的好处,却将我随意抛弃?
一旁的嬷嬷却往我嘴里塞了一块布。
阴笑道:
「小姐,你可别逼奴动粗。」
那布有蹊跷。
我顿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幸而马车行到一半时,我被颠簸的山路颠醒了。
那嬷嬷许是以为我昏迷,竟然给我松了绑。
我不能就这样死了。
我总要见沈临川一面。
同他把话说清楚。
我暗自咬牙。
趁着马夫不注意,猛地摔下了车。
4
我在平北侯府门口焦急地等了许久。
一直等到太阳快要落山,那朱门才复又打开。
门童将一封华丽的帖书从门缝里丢给我。
「姑娘,侯爷叫你回去。」
「他说,他是绝不会改变主意的。」
我愣愣地问他:
「我方才给你的婚书呢?」
「那是老平北侯亲笔写的,你给他看看,好歹让他见我一面......」
我的语气里满是哀求。
他瞧我一眼,眼中带着怜悯。
「侯爷看了,说婚书不作数了,已经叫人拿去烧毁了。」
「侯爷还说,你来玉京一趟不容易,这太子选妃宴的请帖,你便收着吧。」
我愕然。
见门童转身要走,忙急切地抓住他的衣袖:
「求你,不论如何,让侯爷见我一面,好不好?」
他摇头。
「姑娘,侯爷方才已经拒绝了。」
「你还是见好就收吧。」
见我不依不饶,仍在门口逗留着。
他叹了一口气。
「来人,将这位姑娘送走。」
「沈临川,沈临川!」
心急如焚之下,我尖声唤起他的名字。
那个我在信里写了无数次,早已深入骨髓的名姓。
那个我曾以为的,会予我后半生平安,与我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夫君。
「求你了,见我一面,好不好?求你了......」
我瘫软着身子。
无力地跪在那朱红色大门前。
「求你......救救我......」
我用腕间的玉镯,换了来玉京的盘缠。
颠簸了不知几日几夜,才寻到他门前。
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
他怎么能如此狠心,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我无力地哭泣着。
眼见周围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
几名侯府的侍卫拽起我的手,将我朝外头拖去。
「沈临川,沈临川......」
我努力挣扎着。
却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那侯府大门离我越来越远。
那几个侍卫将我放下。
不耐地将包袱和那封帖书塞给我:
「姑娘好自为之罢,不要再来侯府了。」
我彻底心死。
伏在路边,泪水自眼角缓缓滑落。
定亲九年,我远赴玉京。
他却连见我一面也不肯。
我不曾想到。
数年后,我竟还有同他再见的一日。
彼时,他身着一身紫色官服。
作为礼部侍郎,迎我这个太子妃出东宫,入宫行封后大典。
他瞧见我第一眼,便愣在原地。
失手摔落了手中的圣旨。
5
「阿月?」
他失声唤出。
眼眶当即便红了。
我皱着眉,细细打量他一番。
才想起来一些。
原来是故人。
十四岁那年,沈临川尚未同我退婚。
外祖母遣人来姑苏,要接我去金陵过年。
二叔却也拉不下脸拒绝。
一个雪夜,我逛完庙会,同表姐和舅娘走散了。
却意外救下了一个因着不熟悉金陵,困在大雪里的少年。
彼时,他已经在雪地里冻了一天。
嘴唇发着紫,磕磕巴巴地同我说出他原本的去处。
我从怀中掏出热乎乎的汤婆子递给他。
直到将他送到他所说的学堂,才掉头离去。
那时,他一个劲问我名姓。
我顾念男女大防。
瞧着雪夜朦胧下,月色浅浅。
便随意掰扯了个名字:
「我叫阿月。」
我没想到,竟就是这一句话,改变了我同他的一生。
若非沈临川在十七岁那年,在金陵求学时,遇见了那天雪地中救了他的「阿月」。
他或许会在一年后,按照婚约迎娶我。
我也不必落得如此落魄的下场,险些死在青云寺。
我同他大约是有缘的。
只是那缘,到底还是浅了些。
眼前的沈临川,脸色和雪地那日一样苍白。
满脸蕴着痛苦。
「我,我不知道,你就是阿月……」
他只知我得了太子的青眼,做上了太子妃。
却并不知,他每年在金陵固执寻觅的心上人,却早来过他的身边。
却被他亲手推开。
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神情。
我面上没有露出丝毫波澜。
只是对他礼貌一笑:
「大人,圣旨还没念完。」
他后知后觉。
忙不迭地捡起那圣旨。
艰难地开口,半晌才念完最后一句。
我自若地朝前走去。
连看也没再看他一眼。
6
赵宸登基以来,我同他都忙碌不已。
他忙着肃清前朝,我忙着掌理六宫。
连女儿长熙和儿子阿元都送去了太后宫中,托她照看。
适逢三月,我很快便要主持为后以来第一场亲蚕礼。
赵宸传我去长宸宫,正同我商议此事时。
门口传来禀报声。
「皇上,礼部的人说,关于亲蚕礼,有事要禀告。」
我正想退下。
赵宸却攥住我的手。
「此事是你主持,你留着也不算干政。」
我颔首应是。
直到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我才惊觉,此人不是旁人。
正是身为礼部侍郎的沈临川。
他的神情晦暗不明。
明明只是寻常的上奏。
我却总觉得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如芒在背。
赵宸令他退下后,我才松了一口气。
旁的大臣进来,我忙请求告退。
走出长宸宫的一刹那,方觉得心里轻松了些。
「云清,陪本宫去御花园走走。」
御花园尚是一副寒春料峭的模样。
云清有些失望道:
「娘娘,花儿都还没开呢。」
我笑着摸了摸她的手:
「花虽未开,只不过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诗人说,一年最好早春天......」
「风日初和未脱绵。」
我惊愕地回头,看见应和的人是谁时。
霎那间便惨白了脸。
沈临川站在我身后,定定地瞧着我。
「自封后大典,许久未见了,皇后娘娘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