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9月2日，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日本签署无条件投降书为标志宣告结束，但远东战场的硝烟并未散去。很多人不知道的是，1945年到1949年期间，印尼还发生过一场民族解放战争，对手是征服了印尼300余年的老牌殖民国家荷兰。荷印战争最后以印尼恢复独立主权，荷兰彻底退出而结束。
印尼这个国家在中国互联网上的形象并不怎么光鲜，加之历史课本里对东南亚邻国的着墨向来不多，想必大部分国人对上述这段历史既不熟悉也不感兴趣。上个周末我正好看了一部荷兰拍摄的，以此次战争为背景的电影《东方》。
大概因为题材冷门的原因，这部上映于2020年的影片在豆瓣只有1300多人留过评价，好在分数不算低。看完之后我挺满意的，所以有了这篇趁热写成的观后感，推荐给对历史战争题材感兴趣的影迷朋友。
***以下内容涉及剧透***
《东方》的主角是20岁的荷兰青年约翰。电影采用双线交替的叙事手法，在战争中的印尼和战争结束后的荷兰间来回横跳。全片第一幕即是约翰和战友坐船回国，抵达家乡的场景。冷色弥漫的海面上，等待他们的不是殷切的亲人，而是愤怒的民众。战争失利与国际舆论的影响，让这群为国出征的热血青年变成了大众眼里的纳粹刽子手。他们远离家乡是为了消灭恐怖，回家时反被认作恐怖的化身。
很快，还处在震惊中的约翰就被群众扔来的颜料（或者番茄酱）涂成了红色，暗示他们身上沾满了印尼人民的鲜血。
《东方》的开场为接下来的2个小时定下了压抑的整体基调，回国后的约翰面对的不仅仅是普通的战场PTSD，更是被国家和人民背叛和抛弃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一直持续到电影结尾，弥漫了整部电影的压抑感在两声枪响中迎来了爆发和解脱。
从结构上来看，《东方》还是比较传统的三段式：
初到印尼，约翰在熟悉异国的过程中依然保持着纯粹的善良；
队友之死与“土耳其”上尉的出现，让约翰陷入混乱与迷茫；
约翰对暴力和强权的反抗，最终用极端方式获得解脱；
用一句话概括，整部电影讲的就是以约翰为代表的的荷兰士兵，信仰逐渐崩塌的过程。
幸运日
像约翰这样的热血青年，在动身前往印尼之前，大抵都是充满信仰的。在出发前的宣讲会上，军官告诉大家此行目的是把印尼人民从苏加诺领导的独立政权中解放出来，重新恢复荷兰对印尼的掌控。作为殖民宗主国，荷兰军方对印尼的傲慢与鄙夷在这段宣讲中尽显无遗，印尼在他们眼里就是个猴子组成的国家，理应由更高级的文明来参与管理。
但实际上，荷兰军队在印尼又做了些什么呢？
他们每天在道路上巡逻，不时向村民打探叛军情报。可当地人并不信任荷兰军队，对情报三缄其口。随后不断有村民被叛军处决和绑架，他们向荷兰人求救，长官下达的命令却是不要插手。
连门口放哨的战友都吐槽说，自己在这儿根本无事可做。
即便如此，初来乍到的约翰依然坚持着自己的信仰，像官方宣传语那样通过一些小事来“取得印尼人民的支持”。例如给村里的孩子发饼干，或是在街头为被日军欺负的民众打抱不平。
可惜约翰的热情没有维持太久，好友的意外死亡彻底浇灭了他的理想。以至于后来在酒馆和印尼士兵互殴，于大街上借酒消愁，最后再把满腔怒火发泄在妓女身上，一切沉沦都变得顺理成章。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约翰的军旅生涯乃至个人命运都发生了改变。
回想起出行前长官说的那句话，在此刻显得格外讽刺。
摧毁恐怖的最好方法就是制造恐怖
雷蒙德·韦斯特林上尉，aka“土耳其人”，隶属于荷兰皇家东印度军队。不论是在电影还是现实中，他都是一位臭名昭著的刽子手。印尼官方宣传有4万人直接或间接死于他的血腥镇压，荷兰历史学者则认为真实数字“仅有”1500余人。
历史上真有这么一号人
雷蒙德可以看作是《东方》的第二主角，戏份占比仅次于男主。他的第一次出场就给男主留下了足够震撼的印象：雷蒙德当街拔枪指着日本军人的脑袋，逼着对方把偷来的物资还给印尼老百姓。
雷厉风行的手段，加上来去无踪的神秘背景，在当时还是新兵蛋子的约翰看来，雷蒙德确实充满了个人魅力，这也是后来他顺利把约翰招入麾下的主要原因。
电影里雷蒙德的扮相总让我想起《无耻混沌》里皮特演的美国中尉。两人外表油光水滑，做事同样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单纯的约翰误认为雷蒙德是个在乎印尼平民安危的好人，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同路人，于是一路追随他，二话不说加入了雷蒙德的特种部队。
事实上这位军营狠人根本不关心别人的死活，他可以私下和印尼叛军做交易，可以不由分说射杀村庄里的男女老少，也可以瞬间翻脸，让部下追杀违抗军令的主角。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维护战后世界的新秩序，确保荷兰的利益不受损失。
用他自己的话说，摧毁恐怖的唯一方法，就是制造更多的恐怖。
不论是在历史还是电影里，都从来不缺雷蒙德这样的冷血“爱国者”。在“国家利益至上”保护伞之下，他们往往都能逃过战后清算，洗净双手安度晚年。
留下无数平民，以及约翰这类良知尚存的部下，成为自己政治生涯的牺牲品。
未婚夫
《东方》里还有一条不怎么重要的感情线，约翰在印尼相中了一位带着孩子的妓女。来了几次店里之后，约翰私下找到她，把军饷塞到女人手里，希望她可以不用再做皮肉生意。
不分国家人种，不分时间年代，看来劝风尘女子从良才是世间男人共通的爱好。
然而印尼女人终究只是逢场作戏，很快约翰就在女人家里发现了一个陌生男人。女人求约翰放过她和自己的未婚夫，于心不忍的他几经犹豫，推门而去，这是印尼女人最后一次出现在这部电影里。
这场“捉奸”戏可以视作是荷兰殖民印尼的政治隐喻，约翰用手里的荷兰盾向女人换来短暂的蜜月期，但女人最终还是选择嫁给本地人过日子，一如印尼人们最终在苏加诺政权的带领下走向民族独立：你永远无法把国家未来寄托在外来者身上。
信仰崩塌
如果说印尼折磨了约翰的肉体，那么祖国荷兰折磨的则是内心。母亲离世，父亲坐牢，政府包就业的承诺是一句空话。不出意外的话，自己下半辈子都得在流水线上做个敲罐头机器。
约翰求职被拒那场戏有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镜头，被面试官拒绝之后，镜头挪到桌下，约翰穿着皮鞋的左脚不停地抖动，绑在裤腿里的枪套露出半截，占据了画面中心。
这个镜头处理得非常克制，从战场上带回的手枪象征着约翰内心残存的暴戾。在下一个镜头里，他一拳打碎了洗手间的玻璃，将压抑的情绪进一步释放。
当生活欺骗了你，而你又刚好有一把手枪，你会选择怎么做？
约翰毫无悬念地选择复仇，对象就是同样解甲归田的雷蒙德上尉。然而约翰早就明白这样的复仇是徒劳的，杀了雷蒙德改变不了任何现状，两人不过是时代浪潮中的两颗砂石，在集体意志面前，个人生死无关紧要。
于是导演为《东方》安排了一个欧亨利式的结尾，电影在两声枪响和轻松欢快的BGM中落幕，让这场发生在剧院后台的复仇短剧变得更加戏剧化。
对称与细节
我喜欢《东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整部电影充满了互文与对称，显得非常工整。
比如电影中出现了两次“今天是你们的幸运日”的台词。第一次是长官说给即将出发巡逻的约翰小队，第二次是雷蒙德说给即将被公开处刑的印尼村民。
每每说完这句话，都代表约翰的人生即将迎来重大转折，第一次是巡逻途中自己的好友死于叛军伏击，第二次则伴随着对无辜村民的集体屠杀，导致约翰违抗军令，被雷蒙德当作叛徒处理。
两人处置敌人的手段也如出一辙，都好猫捉老鼠这一口。早前约翰放走印尼叛军，等对方跑远了再开枪射杀，享受狩猎的快感；而当自己被雷蒙德当做叛徒之后，对方也示意约翰逃跑，随后让队友在丛林里进行围猎。
就连留给对方的枪伤都打在同一个位置，是说成“相爱相杀”都不过分的程度。
还记得开场男主脸上沾血的镜头吗？结尾自然要做到首尾呼应，只是这次约翰眼神和表情终于释然了。对他来说，痛快地死总要好过痛苦地活。
《东方》绝大部分场景都是在印尼实拍的，虽然是一部战争电影，但摄影把印尼的自然风光表现得极好。顺手截了几张分享给大伙看看，缥缈的云海，氤氲的晨雾，如血的夕阳，还有灯红酒绿的热带街头，都是给与观众视觉上的享受。
《东方》以虚构的荷兰士兵约翰视角，为观众展现了真实存在的“战犯”雷蒙德上尉其人其事。在还原历史的前提下给予主角一个悲剧式的结尾，以此反思整个国家的殖民与战争罪行。
然而电影也多少为荷兰的殖民史找了些借口和台阶，譬如借印尼军人之口暗示印尼本身存在的民族分裂，信仰复杂，种族矛盾等等问题。各位观众可以自行思考判断。
个人评分：7.5/10，东亚历史爱好者不应该错过的战争电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