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四季被定格在春天 那个周末的早晨,我站在衣柜前为母亲挑选衣服。她局促地捏着真丝衬衫的衣角,对着镜子小声说:"这么亮的颜色,穿出去要被人笑话的。"我这才惊觉,母亲对世界的认知,永远停在了我出生的那个春天。 在泛黄的旧相册里,年轻的母亲穿着碎花连衣裙站在樱花树下,发梢别着时兴的塑料发卡。

那是1988年的春天,百货商店橱窗里摆着新到的蝙蝠衫,街角音像店飘出邓丽君的歌声。那时的母亲会收集糖纸做书签,用毛线钩出带蕾丝边的桌布,用三个月的工资换一条飘逸的乔其纱连衣裙。直到我出生的啼哭划破春夜,她将所有的色彩都叠进了箱底。 我们这代人总以为母亲生来就是母亲,却看不见她们是如何在时代的褶皱里跋涉。在物质匮乏的岁月里,母亲用粮票换回一截红头绳,在油灯下把的确良衬衫改得更合身;在工厂改制下岗潮中,她默默收起裁剪班的结业证书,推着小车支起煎饼摊;当互联网大潮席卷而来,她攥着老年手机站在地铁闸机前手足无措。每个时代都向她索取,却从未给予她舒展的机会。 城市的天际线在长高,母亲的视线却在变矮。她总说商场电梯转得头晕,导航提示音吵得心慌,餐厅扫码点餐的界面像迷宫。

那些我们习以为常的现代符号,于她却是陌生的象形文字。去年教她用视频通话,她对着前置摄像头紧张地抿头发:"别让人看见我眼角的皱纹。"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母亲不是拒绝新世界,只是怕在镜子里看见被岁月追赶的自己。 今年春天,我陪母亲去社区老年大学报名。在插花课上,她小心翼翼地将洋桔梗和尤加利叶搭配,指尖沾着晨露的清香;摄影课上,她用微微发抖的手举起单反,专注地捕捉窗外梧桐树的新芽。

上个月,她第一次独自坐地铁去听昆曲讲座,发来张模糊的舞台照片:"这个杜丽娘的扮相,和我年轻时在工人文化宫看的真像。"屏幕这端的我,仿佛看见冻结三十年的春天正在解冻。 母亲的世界本不该是褪色的默片。当我们抱怨她跟不上时代时,或许该问问自己:可曾牵着她布满茧子的手,教她辨认这个狂奔的时代?每个母亲都曾是踏着春光而来的少女,只是生活的砂纸磨平了她们的棱角。那些我们眼中的"土气",不过是岁月留给她们的独特年轮。
